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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页 > 精选爽文 > 我和我的母亲(改写寄印传奇) > 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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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里大门紧锁。我刚要掏钥匙开门,却又停了下来。

阳光猛烈得有点夸张,把影子狠狠地按在铁门上。我像书中的浮摩斯一般,对那些细微的细节有着天然的直觉。我盯着它怔了半晌,却再没勇气去开那扇门。胡同里一片死寂,连只麻雀都没有。我把耳朵贴到门缝上,同样一片死寂。

我从旁边又翻了进去。

花盆被码到了阳台一角,只剩光秃秃的几把土。已经不知道偷窥了多少次了,但大白天在家里貌似还不曾遇见过。心里这麽想着,然而就在下一秒,当瞥见停在院子里的绿色嘉陵时,一袭巨大的阴影便迅猛地掠过大脑沟壑。缓缓走下楼梯,我腿都在发抖。阳光折在雨搭上,五光十色,炫目得有些过分。这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初秋傍晚,真是不可思议。

我站在楼梯口,那熟悉的声音传来时,我竟又平静下来。伴着「吱嘎吱嘎」,「啪啪」声清脆而有节奏,女人的呻吟更像是呜咽,模模糊糊的,时有时无。窗帘半拉,只能看见她的一只脚在男人的腰间兀自摇曳。白嫩的脚底板在脚趾的松放间不时铺延开几道光滑的褶皱,脚心通红,像一朵委屈的花。节奏越来越快,在姨父的喘息中,母亲的哼声越发清晰而急促。我能看到那快速抖动的床单花边儿,像深海中的波涛,又似变幻莫测的水帘。终於,随着母亲一声颤抖的长吟,脚趾紧紧纠结到了一起。

「给我干嘛?」

母亲的声音很怪异,显得有些低沉无力,但不是因为疲惫造成的,更像是某种混杂着迷茫的看不见希望的低沉。

「你的情况我还不知道吗……靠你那点工资,这一家子怕是不够。」

「啧,你不是说我天天让你操,也得操个两三年吗?我钱都没还清,你还给钱我?」

母亲低沉的声音又带着悲怆。

「我乐意给。你要不要?」

母亲没了音。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。玻璃上映着蓝天绿瓦,连前院的房子都倾斜着趴在上面,像下一秒就要倒掉。我看到四条小腿。母亲似乎侧卧着,白皙光洁的小腿间插入一条黑毛腿,突兀得让人惊讶。而两只大脚横亘在圆润如玉的小脚旁,更是荒唐得离谱。不知是不是错觉,床好像在轻轻晃动。

姨父那天和我说过,他控制人的办法就是让对方需要「他」。毫无疑问,母亲需要钱。而姨父也有钱。

我的手伸向裤兜,兜里有一张老人头,在那些屌逼里我算得上是有钱人了,但这不过是姨父那天在诊所里塞给我的营养费中的一张。这时候屋里又传来「林林那身板子,才初三都快抵得上大人咯,他的营养可少不了………」

「陆永平你到底想说什麽。」

「嘿,别这麽冷淡,我这不是为你好吗……」姨父笑呵呵的。一时没了声响。

我开始有些晕眩起来,明明躲在阴影里,却像被晒得中暑了。

「什麽条件?」

母亲将某种东西丢到了桌子上,发出咚的一声。

「我不说你也知道的。」

母亲不说话。突然啪啪两声,床「吱嘎」一声响,传来一丝「哦」的低吟。紧接着又是啪啪啪,母亲闷哼连连:「啊哦……神经病啊你。」

姨父停下来,笑笑:「我妹儿这强劲儿真是够劲。」

「你那钱的来路……我不想要。」母亲声音紧绷绷的。

「钱就是钱嘛,就你们搞教育的就是喜欢把事情搞得那麽复杂……」

「你迟到会被逮去坐牢。」

「这个你倒放100万个心。」

姨父加大马力,床剧烈地摇动起来。十几下後,他又停下:「来吧,凤兰,哥受不了了。」

「你又干嘛——」在母亲的轻呼中,姨父已经把她扶了起来。我能看到他们蜷缩的腿。接着,姨父像个大蛤蟆一样出现在我的视野中。他在床头跪下,捞住母亲双腿,似有一抹黑色在我眼前一晃——母亲重又躺了下去。姨父啧了一声,愣了好一会儿。然後他拍拍母亲的腿,跳下了床,胯下硕大的家伙像个铁锤,在落体运动中连蹦了几蹦。其时,只要他抬起头——哪怕再不经意地往窗外扫一眼——就能看见我。可惜没有。或者他根本不在意。他直接转身,弓起背,再次把母亲扶了起来。

母亲显得有些生气:「你屁事儿真多。」

说不好为什麽,当母亲整个出现在眼前时我大吃一惊。我脑袋里嗡嗡作响。

母亲长发及腰,乌黑蓬松,一身白肉却缎子般紧致。半圆形的乳房尚在微微颤动,乳头挺立其上,像是啮齿动物愤怒的招子,但此时上面正夹着两个晾衣服的木夹子,随着那对招子的颤动而晃动着。她双臂撑着床,一条大白腿斜搭在黑幽幽的毛腿上,比十月的阳光还要耀眼。乌云般的秀发轻垂脸颊,我只能看到母亲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鼻尖。

「抱紧喽。」姨父伸手在胯间摆弄了一下,就托住母亲柳腰站了起来。伴着一声惊呼,下意识地,她两臂前伸,环住了姨父的脖子。

「快放我下来,你又干啥?!」母亲扭动双腿,欲向下滑,却被姨父死死箍住。他嘿嘿两声,抱着她转了半圈。明晃晃的白云下,母亲浓眉紧蹙,朱唇轻启,嘴巴张成一个半圆,似要惊叫出来。一刹那,我以为她看见了我。但母亲只是发出一声猫儿似的低吟。她长腿夹着姨父的腰,还真像一只攀在树上的母猫,连乳房都被挤成两个圆饼。我环顾四周,一片颓唐之色。唯独太阳还是那样明亮,令人不堪忍受。

就这一眨眼功夫,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。隐隐听到几声劈啪脆响,母亲急吼吼地:「陆永平你疯了,快放我下来!」

疑惑间,他们已经出现在客厅。虽然只是穿过了一道门,但不知为何,我总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变一个大魔术。

「到底干啥啊你?」母亲扭动着身体,俏脸通红,长发湿漉漉的,「快放我下来,听到没?!别出去……」

客厅门关着,但通过狭长的侧窗刚好把两人尽收眼底。姨父哑巴一样闷声不吭,在客厅中央转了半圈,才把母亲放到了沙发上。

隔着七八米远,我也能瞧见他脊梁上一片通红,而淋漓大汗正潮水般涌过。不等母亲两腿放下,姨父就扶着腿弯,把它们掰了起来。然後他压低身子,顺手在胯间撸了几下,便腰部一沉。母亲深陷在沙发里,伴着一声闷哼,两腿徒劳地挣扎着。「快放开我,有病吧你!」

她声音脆生生的,衍射出一种草绿色的恼怒。而姨父是只闷声不响的蛤蟆,两手撑着沙发,毛腿紧绷,开始挺动腰部。一时间,黑瘦的屁股像两个铁球,凶狠地砸向沙发上的肥白大肉臀。他动作缓慢,却有条不紊。每伴着啪的一声巨响,肥腻的白肉便波涛滚滚,似有一抹莹白亮光婆娑着铺延开来。姨父的喘息几不可闻,母亲的嗓间却溢出一种绝望而惊讶的颤抖声,像是一股气流正通过喉咙被猛烈地挤压出来。除了嗷嗷嗷,她再说不出一句话。狰狞的阳具像个铁梨,反复耕耘着苍茫雪野上的肥沃黑土。很快,似有泉水泂泂流出,连拍击声都染上了湿气。沙发腿蹭在地上,不时吱咛作响,令人抓狂。

姨父越搞越顺手,他甚至借着沙发的弹性,一顿三颤。母亲的声音变得低沉,却越发抑扬顿挫。突然她死死勾住姨父的脊梁,喉咙里没了声音,只剩下模糊而急促的喘息。姨父快速而猛烈地砸了几下,迅速抽出。他不得不拽住母亲的一只手。就这一霎那,母亲发出一种瘦削而嘶哑的长吟,似有空气在喉咙里炸裂,迸发出无数细小碎片。与此同时她小腹筛糠般挺了挺,股间似乎喷出一道液体。那麽远,在岔开的黑毛腿间一闪就没了影。我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。然而紧接着又是一道。过於平直的抛物线,算不上漂亮。再来一道。母亲整个人都瘫到了沙发上,全身闪烁着一层温润的水光,像是预先凝结了这个十月傍晚的所有甘露。姨父站在一旁,一言不发。

我发现他屁股上都爬满了黑毛。半晌,他在沙发上坐下,托住母亲耷拉在地上的腿,放到了自己身上。

「咋样?爽不爽?」姨父来回摩挲着母亲的小腿。回答他的只有轻喘。他又叫了几声「凤兰」。母亲双目紧闭,平静得如一潭死水,只有身体尚在微微起伏。那簇簇湿发缠绕着脸颊、脖颈、锁骨乃至乳房,也紧紧缠住了我。姨父也不说话,起身去抱母亲,一阵劈啪响後又坐回沙发上。母亲两腿岔开,骑在黑毛腿上,细腰被姨父死死箍住。她无言地挣扎了几下,就撑住沙发不再动。一道瘦长的阳光倾泻而下,直至点亮屋角的水族箱。里面红通通的,像是盛了一缸发酵的尿。我说不好那里还有没有活鱼。只记得那会儿母亲头发真长啊,也不分叉,如一袭黑亮的瀑布奔腾而下,在髋骨上激起一湍心形的尾巴。

瀑布下的胴体莹白健美,像猛然暴露在天光下的水生生物。两年後当我听到许巍的《水妖》时,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彼时的母亲。发怔间传来「啵啵」两声,有点滑稽,这种声音应且仅应出现在动画片中。母亲不满地啧了一声,姨父却呵呵笑:「凤兰,你奶子真好。」然後他长呼一口气:「再来?」

屋里两人大汗淋漓。如果他们愿意,就能透过窗户欣赏到同样大汗淋漓的我。

姨父腾出一只手,托住沉甸甸的大白屁股,用力颠动起来。母亲「啊」的一声娇吟,接着闷哼连连,再接着就只剩呜呜呜了。长发乱舞之际,只听「啪」的一声脆响,连沙发垫的悉索声都消失不见。这时座钟响了,一连敲了五下。缓慢,低沉,悠长。两人雕塑般一动不动。

待余音消散,母亲说:「再这样滚蛋。」屋里静得可怕,仿佛有一枚枚铁钉从她口中射出,在凝固的空气中穿梭而过。我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喝水的。许久,姨父说:「好好好。」他声音硬邦邦的,像腰间别了根棍子。很快,他又动了起来。只有「叽咕叽咕」声,异常刺耳,让人恍若行走在乾涸的河床上。姨父高高支起,再轻轻放下。叽咕叽咕也越发响亮。

我不由想起淤泥中的泥鳅。猝不及防,母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。她生生憋住,但马上——像是冰川下的小河,笑声再次流淌而出,轻快而绵长。她笑了好一会儿,连腰都直不起来,整个上半身都隔着姨父伏在了沙发背上。我能看到她晃荡中的闪亮黑发,腰间绽开的皮肤皱褶如一朵汗水浇灌的兰花。姨父不得不停下来。

他的半张脸都笼罩在飞瀑下,露出的一只小眼正越过母亲肩膀直愣愣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。突然,他说:「你个骚货让你笑。」像是锣鑔在敲击,他声音都火星点点。不等我反应过来,屋里已啪啪大作。母亲猛然扬起头,死死攥住了姨父肩膀:「啊……说……谁呢……你。」姨父索性捧住两个屁股蛋,开始大力抽插。直到母亲猛拍肩膀,他才停了下来。

一阵喘息过後,母亲说:「尽说些糟践人的话。」

姨父只是笑笑,仰头把自己陷在沙发中。兀地,他说:「乔秃头没再操蛋吧。」

母亲的声音细碎清脆:「有的事儿不用你管,你动静闹那麽大,让我在学校咋办?」

姨父撇撇嘴:「堵了他家几次门,都让这孙子给溜了。哥跑到学校也是没法子嘛。」

母亲没接茬,半晌才说:「把人揍成那样,你胳膊倒好得挺快。」

「谁说好了,还疼着呢,」姨父抬抬左臂,呵呵笑着,「也怪哥流年不利,搞个乔秃头都能把胳膊折了。」

「你下面不是一堆打手吗?」

「这事儿得自己上才有意思。」

「瞎逞强。」

母亲不再说话。姨父又挺动起来。他撩起长发,轻抚着母亲的脊背,下身的动作逐渐加快。母亲左手搭在姨父肩头,右手撑着沙发背,俏脸轻扬,溢出丝丝呻吟。她丰满的大白腿蜷缩着,两个肥硕的屁股蛋像注水的气球,在啪啪声中一颠三晃,波澜重重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姨父猛地停了下来。兴许是惯性,母亲又兀自轻晃了好几下。

然後她挺直脊梁,大腿都绷了起来。姨父拍拍肥臀,笑着说:「继续啊。」母亲呸了一声,脸撇过一边。接着,像是突然想起来,她轻晃着脑袋:「你在这儿,沙发垫都得洗。」

姨父没说话,而是一把抱紧母亲,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丰乳间,嘴里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呢喃。像是和尚念经,又像是婴儿撒娇。

母亲似是有些不知所措,接连拍了他好几下:「刚忘说了,前阵子林林去养猪场了。」

姨父这才抬起头:「咋了?」

母亲没吭声。

姨父揉着大肉臀,说:「去了就去了,那里又没啥见不得人的。」

「你……我怕他看出什麽来。」

「都上着锁呢。哎!我说你就是多心。」

「他迟早会发现的。」

母亲突然叹了口气,然後那饱满的臀丘就挨了姨父一巴掌,「啪——!」的一声後,母亲抬高了屁股。

「你就是喜欢在这个时候说扫兴的话。」姨父一把掰开大屁股,开始快速耸动。我隐隐能看到茂盛的毛发和殷红的肉,却又那麽模糊,像是头脑中的幻觉。母亲「嗷」地一声惊呼,又压低声音,轻轻吟叫起来。长发飞舞间,她露出一道诱人的脊沟,塌陷着的柳腰像一弯精弓,使得肥臀格外突出,饱满得令人发指。

太阳浸出一丝血红时,母亲又一次颤抖着趴在姨父身上。我感到浑身黏糊糊的,像是被浇上了一层沥青。不远街口就有个卤肉作坊,幼年时我老爱看人给猪拔毛。伴着皮开肉绽的爽快,猪的灵魂像是得到了一次洗礼。我却被钉在院子里,连呼吸都那麽困难。後来姨父把母亲抱起,重又走向卧室。在门口,他把母亲抵在挂历上,猛干了好一阵。母亲像只树懒,把姨父紧紧抱住,搁在肩头的俏脸红霞飞舞。

至今我记得夕阳下她的那副表情,像是涵盖了人类所有的喜怒哀乐,那麽近,又那麽遥远。还有那幅旧挂历,上面立着三个解放军战士,最左边的陆军颇有几分地包天嫌疑。母亲经常开玩笑说:「看见了吧,地包天也能当模特!」可我分明又记得,他们不是抵着挂历,而是抵在侧窗上。米色窗帘掀起半拉,我只能看到母亲光滑的脊背和肥白的肉臀。圆润的臀肉在玻璃上被一次次地压扁,氤氲间留下一个模糊而雪白的印迹。一刹那,我以为冬天到了。

当卧室的呻吟越发高亢之际,我感觉到口乾舌燥,我从来没有这麽口渴过,以致於我立刻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,拿起茶壶的水就往嘴里倒,水柱摇摆着的,一部分落入喉中,一部分撞击再下巴或腮帮,让我感觉自己像武侠片中的江湖豪客在喝酒。

脱掉湿了一大片的衣服,我光着身子坐於床上,望着窗外玫瑰色的天空,感觉自己融入了夕阳中。

那是个永生难忘的傍晚,夕阳燃烧,云霞似血。在电影里,这样的景色一般意味着要有大事发生。

回想起来,发现人总以为自己是清醒的,实际上人是很容易被操纵的。一闪而过的念头,不经意的回眸,轻微的触碰,甚至那明媚的阳光或者低沉的乌云。无数的细微不可察觉的东西交织在一起,让你自以为是地做出了某些决定。

我背靠着门站了许久。起初还能看到自己的影子,後来屋里就暗淡下来。我侧耳倾听,一片死寂,连街上的喧嚣都没能如约而至。躺到床上,我闭上眼,顿觉天旋地转。有那么一会儿我感到自己悬浮在空气中,似乎扑棱几下胳膊就会冲破屋顶,升入夜空。再後来,空气变得粘稠,周遭忽明忽暗。我发现自己在乡道上狂奔。瘦长的树影宛若跳跃着的藤条,不断抽在身上。

我跑过桥头,在大街小巷里七弯八绕後,总算到了家门口。气喘吁吁地,我走进院子。母亲从厨房出来,问我吃饭没。我说没。她说那快来。灶上煮鳖一样,也不知炖着什么。飘香阵阵中,我垂涎三尺。母亲却突然闷哼一声。我这才发现她撅着雪白大屁股,坐在一个男人胯上。背景一片模糊,只有耀眼的白臀无声地抖动着。那波波肉浪像是拍在我的脸上。我叫了声妈,她扭过脸来,张张嘴,却是两声颤抖的娇吟。接着啪啪脆响,男人笑出声来,像是火车隆隆驶过。那条狭长的疤又在蠢蠢欲动。我放眼厨房,空无一物,连灶台都消失不见。心急火燎地冲向卧室,一阵翻箱倒柜,我终於在床铺下摸到那把弹簧刀。它竟裹在一条内裤里。

我小心取出,凑到鼻尖嗅了嗅。冰冷依旧,却挥发出一股浓烈的骚味。这无疑令人尴尬而恼火,但我还是别无选择地弹出了刀刃。锵的一声,屋里一片亮堂。那瞬间射出的白光如一道暴戾的闪电,又似一缕清爽的晚风。喘息着睁开眼,我早已大汗淋漓。月光清凉如水,在地上浇出半扇纱窗。我感到裤裆湿漉漉的,就伸手摸了摸。之後,肚子就叫了起来。喉咙里是一片灼热,连头上的伤口都在隐隐跳动。我从床上坐起。除了梧桐偶尔的沙沙低语,院子里没有任何响动。

然而,刚开门我就看到了姨父。

他赤身裸体地站在院子里,眼巴巴地望着月亮。那毛茸茸的肚子像个发光的葫芦,反射着一种隐秘的丛林力量。其时他两臂下垂,上身前倾,脖子梗得老长,宛若一只扑了银粉的猩猩。我眼皮一下就跳了起来。就这一霎那,他转过头来。至今我记得那张脸如同被月亮倾倒了一层火山灰,朦胧中只有一双小眼兀自闪烁着。唯一有自主意识的大概就是嘴里的烟,瞬间就短去了一大截。

我似乎听见天空响起了一声闷雷,昂或是我内心擂起的战鼓,掌心一阵麻痒,脚步却没有任何停顿。从他身边经过时,我感觉姨父是尊雕塑。所有房间都黑灯瞎火,院子里银白一片,像老天爷摁下的一张白板。没有母亲的动静。我径直进了厨房。

开了灯我便对着水管猛灌一通。橱柜里放着了多久。只记得在我狼吞虎咽时,右侧墙上老有个巨大黑影在轻轻摇曳。他或许连屁都没放一个,又或许发出过几个拟声词,再不就絮叨了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。而我,只是埋头苦干。我太饿了。大汗涔涔中,褐色糖浆顺嘴而下,甚至淌到手上,再滴落缸里。我把手指都吮得乾乾净净。

等我吐着舌头从搪瓷缸上抬起头,姨父又进来了。这次他套了件白衬衣,没系扣子。说不好为什么,当这个大肚皮再次暴露在灯光下时,我多少有些惊讶。

我老觉得屋里有两个姨父,以至於不得不扭头确认了一番。这次他走到我身边才停下来,单手撑墙,摆出一副西部牛仔的姿势。我发现他穿着父亲的凉拖。

「咋不说话?」

这话不过是一个由头,没有任何意义。

我忘了在哪本武侠小说看到的,刀一定要有鞘,有鞘的刀才是完整的刀,刀的意义就是藏在鞘里,等待被释放的那一刻。我还在另外一本书看到大致一样意思的话:沉默是懦夫的外衣,却是勇者厚实的刀背。

我没搭理他,又捏起一个煎饼。我还是饿。我说服自己:毕竟中午只吃了份盒饭。

「你脑袋不要紧了吧。」姨父乾笑着在我身旁矮凳上坐下。真的是矮凳,很矮,相当矮,以至於他需要仰起脸来看我。於是他就仰起了脸:「泡面最好不要吃,还有这油炸食品。特别是你这种情况。」他指了指脑袋:「对伤口不好。」

我走了出去,今晚的月亮很圆,然而是个无星的夜晚。

「我怎麽感觉你今天怪怪的。」姨父跟了出来,一副担忧的模样,「怕不是留下了什麽後遗症吧,要不姨父带你去省城医院看看。」他上身挺得笔直,两手搭拢在膝上,看起来像个憨厚的和尚。

我终於明白了那种感觉从何而来。那是一种极度的烦躁而被强迫进入的宁静,平静的湖面下,是滚动的岩浆,在凝结,又爆裂。

他把自己当作我的父亲了!

我终於找到了内心不安的来由。

「你看你,有这样了。姨父以为已经和你……达成了某些共识,哎………有时姨父挺羡慕你的。」

羡慕我什麽?有个被妹夫圈养的母亲?

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」姨父像是没有听见,兀自把矮凳往後挪了挪,重又坐下,「林林啊,姨父知道你妈在你心里份量重。」

我脸上登时大火燎原,硬邦邦的目光在厨房环视一圈後定格到了门外。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,於是就张了张嘴。我说我什麽都说不出来。

「这很正常,真的正常啊林林。谁没年轻过啊,青春期嘛,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那也是……」姨父支吾半晌没了音。

银色的院子像张豆腐皮,被竹门帘切成条条细带。我瞅了一会儿,觉得眼都要花了,只好坐了下来。我咬了口油煎。

「林林。」

我又咬了口油煎,胳膊支在桌楞上,总算踏实了点。

「宏峰他奶奶那时候也是啊,那叫一个俊,自然不如凤兰,不如你妈。但在我眼里,别看崽子一大溜了都,在我眼里……」姨父磕磕巴巴,欲言又止。我忍不住瞟了一眼。他低着头,脑门亮晶晶的。

「姨父早早没了爹,寡妇门前是非多嘛,你也知道。」他抬起头,正好撞上我的目光,就笑了笑。完了又从兜里摸了支烟,拍拍我,要火机。我摇了摇头。他起身在灶上点着,喷了两口烟,又指指我的脑袋。我愣愣地看着,一时有些恍惚。老实说,我无法想像姨父他妈年轻时怎么个俊俏法。

「我也不知道为啥想要对你说这些。你委屈我知道,姨父太能理解了。」他摆摆手,转身走了出去。

姨父站在月光下,岔着腿,像被什么硬拽到那儿似的。不一会儿,他又走了进来。「那会儿老五」他在矮凳上坐下,扬扬脸,「就宏峰他小姑,还没断奶,他奶奶就每天垂着个奶子在眼前晃。那会儿生活条件太差,家里又穷,你姨父瘦得跟草鸡似的,整天就计较着一个事儿,就是,咋填饱肚子。白面馍都是弟弟妹妹吃,我从没吃过。别说白面馍了,有窝窝头就不错了。所以说啊,你们现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。」

姨父笑了笑,跟刀割似的。我低头瞅着手里的半个煎饼,突然就渴得要命。「这吃个奶也是事儿,老四三岁多了,看见妹妹吃,也要抢,不给吃就哭。他奶也没法子啊,熬不过就让他啜两口,这一啜老三又不乐意了。这屄蛋子儿七八岁了都,我就上去揍他,不等巴掌落下他就哭,这一哭我妈也跟着哭。後来她乾脆往碗里挤两嘴,谁喝着就喝着。」

姨父叹口气,掐灭烟头,依旧垂着脑袋。「有次我给公社割猪草回来,一眼就瞥到灶台上的奶。也就个碗底吧,但那个香啊,满屋子都是那个味儿。我没忍住,端起碗就是咕咚一声,啊,完了又把碗底舔得乾乾净净。他奶从里屋出来正好瞅见。」姨父顿了顿,接着说:「我哪还有脸啊,转身就跑了出去。这一跑就是老远,深半夜才回了家。他奶倒跟没事儿人一样,从没提过这茬。後来碗里的奶明显多了,我却再没碰过。」那晚的空气海绵般饥渴,搞得人嗓子里直冒火。时不时地,我就要瞥一眼水龙头。

「其实也偷尝过两次,没敢多喝吧,宁肯最後倒掉。」姨父笑笑,抹了把脸。他声音明晃晃的,让我想起月下的梧桐叶子。「老三老四也就闹个古怪,後来都不喝了。我看那个大奶子晃来晃去,说实话,这么多年,从小到大这么多年,第一次心里发痒。痒到痒到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。唉,就这么有天晚上我偷偷摸上他奶的床,去喝奶,她就假装不知道。我还自作聪明了好一阵。这事儿一发不可收拾,直到有次她说,小平啊,你这样老五就不够了。我又羞又急,就说,老臭包能喝,我为啥不能喝。他奶就不说话了。你想这奶能有多少,这么连着几次,哪还有啊。老五吸不出奶,哇哇哭。他奶哭,我也哭。」说着姨父撇过脸或许是盯着门外半晌没吭声。

周遭静得有点夸张,我只好轻咳了两声。姨父却不为所动。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喝口水时,他终於把脸拿了回来。「後来,」他说,「後来」语调一转,他突然拍拍我:「你还听不听」我不置可否。「那给姨父倒点水去。」

我的愤怒不知道什麽时候消失了。那会我还不懂,有些事情,你那一次没能完全,就再也不会完成了。

我犹豫半晌还是站了起来。等我倒水回来,姨父手里已经捏了个油煎。此种局面让我显得十分被动。於是,我又返回给自己倒了点水。

就接在搪瓷缸里,很快泛起一层油花。姨父油煎下肚才开了口。他说:「真鸡巴烫。」我说:「啊」他说:「水啊。」我晃着搪瓷缸不再说话。「後来後来说到哪儿了,後来我忍了几天,心里又开始发痒。最後还是摸他奶床上了,一个礼拜啜一次吧,有时候就干含着,也不吸。他奶再没提过这茬。当然男女那点事儿我早懂了。老臭包到家里送白面我又不是没碰到过,傻子都知道他图个啥。」我问他老臭包是谁。姨父哼了声,淡淡道:「就一补鞋的呗,打小冻坏了腿,娶不着媳妇,论辈份还得管我叫叔,後来在平河洗澡淹死他娘了。」

他眼里闪过某种奇异的光芒,带着某种异样的快意。说完他端起杯子抿了口,於是水汽就哈在他脑门上,使後者愈加闪亮。我不由把搪瓷缸晃得快了。

姨父却不再说话。他放下杯子,瞅瞅我。「完了?」我声音细细的,像被人捏住喉咙硬挤出来似的。「那可不,你还想听啥」姨父笑了笑。我哦了一声,就垂下了头。水汽嫋嫋,裹着丝榨菜味,拂在脸上油乎乎的。我忍不住喝了一口,烫得差点把搪瓷缸扔掉。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舌头都熟了。我不得不把它吐出来,像狗那样哈着气。就在这时,姨父的声音再次响起:「後来不知不觉就跟他奶奶有了那事儿。就是那事儿。很自然,我也不知道该咋说,她连反抗都没有。刚开始还怕怀上,那年头也没有什麽避孕套,提心吊胆,呵呵,後来计划生育搞下来,全村结紮,妈个屄的,连寡妇都没放过。这倒方便了我,几乎每天都要折腾,直到厂里送我去读夜校。」说这话时他始终低着头,那张长脸埋在阴影中,额头上的汗水汹涌得如同十月的大雨。我愣了好一会儿,轻轻地把搪瓷缸放回桌上,却咚得一声巨响。

缸里的热水跃出来,溅在脸上,丝丝冰凉。

好一阵没人说话。这不是个好现象。无论如何,总要有人说点什么。於是我就张了张嘴,我说:「唉。」我感到嗓子眼里卧了条蛇。姨父扫了我一眼,又垂下了头。他也说了声唉。於是窗外就刮起了风,梧桐的沙沙低语也爬了进来。

半晌,姨父抬起头他已经挺直腰杆,衔上了一支烟死死盯着我。那样的目光我至今难忘,像水泥钉钻进墙里时边缘脱落的灰渣。他张张嘴,又把烟夹到手里:「这事儿姨夫只给你说过,可不许乱说。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好又拈起了一只油煎。「以前姨父给你说的」姨父把烟衔到嘴里。

「啥?」我飞快地鼓动腮帮子。

「其实啊……,女人没你想的那麽纯洁,神圣……当然男人也是。这个世界……怎麽说呢?在我看来,这个世界存在着很多世界……你找不到门,那些世界就不欢迎你,你也不喜欢它们……但,但一旦你进去了,就没那麽容易出来了。」

这些话他说得断断续续的,看起来就像喝醉了在说醉话一眼。

他咬着过滤嘴,摸了摸口袋,再次把烟拿回手里:「想不想搞你妈?」他瓮声瓮气的,肚子涌出一袭明亮的波浪,看起来无比柔软,让人忍不住想踹一脚。

於是我就踹了一脚。我感到头发都竖了起来。姨父倒地的动作和刚才并无二致,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。但他轻蔑一笑便把我从错置的时空中揪了出来:「你跟我差不多,就是没我的胆罢了。」我蹿上去,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。我想告诉他「再鸡巴胡说,老子宰了你」,却一个字都崩不出来,只觉得满手油腻,恍若握着一条狡猾的巨蟒。半只油煎顺着他的脖子溜过衣领,滑到了肚子上。姨父脸红了,却笑得越发灿烂。我松开手,一屁股跌回椅子上,大口喘气。

十六那晚月光亮得吓人。我站在院子里,捏着一只油煎,不时扬起脖子啜上一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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